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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十一年的录取通知书 ——罗铁书写在恢复高考四十年之际

罗铁发布于:2021/05/01

本不想回首那不堪的往事。但当年坎坷的求学之路,还是令我难忘。

现在考大学,只要成绩好就行。但几十年前想上大学,光成绩好还是不够的。

我的高中时代,是在广西柳州铁路一中度过的.柳铁一中是广西的重点中学,高考录取率在广西一直名列前茅,还得过广西第一名。每年都有学生考入清华、北大、中国科技大、上海交大、北航等全国重点大学。可以说,上了柳铁一中高中,已有一只脚踏入了大学的门槛,就等着不知哪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但是,一九六六年开始的那场动乱,却让已经过三年寒窗苦读,通过毕业考,即将分文、理科复习备考的我们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时说是暂停高考,可那一暂停,就"暂"了十一年。经过几年的动乱,接着下乡插队,后来抽调到工厂当工人,到中小学当老师。我们那一代老三届的大学梦就这样"暂停"掉了。

一九六九年初,我们下乡插队。一九七0年底,大学恢复招生,是单位推荐。同时,插队知青开始逐步抽调回城,还有一些一同插队的同学被推荐到大学学习。以后,每年都有推荐保送的名额。当时,我被生产队前后推荐了三次回城进厂,都因父亲在抗战时期当过几个月组织民众抗日的付街长的"历史问题",政审不合格而被工厂最后刷下。更别想推荐上大学了。随着一批批知青返城,原来公社五百多知青,走得只剩不到一百了。眼见周围的插队同学越来越少,因为家庭问题我以为此生回城无望了。在极度苦闷之中,我和四个相同处境的同学,趁大年三十客流少时,揣着农村年底分红的一点钱,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去衡阳,长沙等地散散心。几天里,我们游览了韶山,长沙第一师范,船山学社,桔子洲头等地,来到岳麓山爱晚亭。下山后,来到一个广场。看到广场上的毛主席像和附近绿树丛中露出的琉璃瓦建筑,不知是何机关,只感到是那么的雄伟。我们在广场上照了相。没想到,七年之后,我与这地方会结下不解之缘。

(一九七一年二月摄于东方红广场,后排中为本人。)

从长沙回来后不久,命运之神终于光顾到我头上。市里一个单位要招中学老师,而当时我所在公社的老高中知青就剩我们几个多次被工厂退回的人了。该单位的政工领导看上我们的老三届学历,了解了我们的表现,不顾我们的家庭问题,把我们几个"可教育好的子女"的老高中生统统招进了厂。一九七一年三月,我幸运的被抽调到柳州市汽运公司工作。当时,已初步恢复了大学招生,只不过是由单位推荐。每年,公司都会有几个推荐读大学的名额。可由于我当时已被留在办公室工作,领导不愿放我走,每次都干看着其他工友欢天喜地的去上学。一九七三年,公司又分到大连工学院,广西大学等几个学校的名额。当年,也就是张铁生交白卷的那年,是第一次招生要考试。考题不难,但对于文革中未认真上过几天课的有些工友却是很难。大连工学院的名额被单位推荐的原柳州铁一中高二年级的一个工友轻松拿走。而广西大学的名额中 第一批,第二批推荐的工友都是文革时只上过初中一年的,均未通过测试。眼看这一名额可能被转到其他单位,为不浪费这宝贵的名额,我向领导自荐报名。领导见我报名,对我说,让我"死了这条心""换谁去也不会换你去"。我只好眼看着同时进厂的另一个学校高三的工友获得了这个机会。一九七四年,我被调到市交通局工作。连着几年,全市交通系统有多次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我都向领导争取,均未获准。我想:此生该与大学无缘了。

一晃,时光来到一九七七年,我已到二十八岁。在南宁工作的女友(现在的夫人)于这年的七月从湖北农机学院(后改称湖北汽车拖拉机学院,现在的武汉理工大学)毕业,也已二十六岁。二人都是大龄青年了。于是,我们开始准备结婚事宜。九月底,我突然接到女友从南宁的来信。她得到消息,当年的高考招生可能要发生重大改变,从单位推荐改为考试录取。她知道我一直有上大学的梦想,知道我的学业基础较好,鼓励我积极应考。这个消息,在我久已沉寂的上学梦的心底激起了涟漪,我将信将疑,但也开始了复习准备。过完国庆节的一天,广播报道了高考招生的消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先的传说是真的了。我仔细地将报上的消息读了几遍,特别关注招生条件和报考程序。公布的条件是:、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有特殊贡献的可放宽到三十岁,要经过报名,单位同意。我担心的一个是年龄已超二十五岁,哪来的"特殊贡献"。工作时虽在省报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文章,能算"特殊"吗?第二个担心就是单位还会卡吗?当时,我正被局里抽去一个工作组到下属单位蹲点调研,我想先试探担任工作组长的局长的态度,对他说:"中央今年高校招生实行考试录取制,我想去试试,恳求局里同意"。说完,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局长表态。局长沉思了一会,说:"如果政策有规定,可以同意去的。"我没想到局长这么爽快,心里一块石头马上落了地。后来,待到我被录取后,局长对我说了他当时的想法:"既然中央说了实行考试录取,单位没理由不让你去试试。单位不同意也怕你闹情绪。况且你已高中毕业十一年,知识也已生疏了。谅你也考不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他没想到,虽然学业中断已十一年,但我们老三届在学校扎扎实实学完功课,基础好,重新拿起来也是很快的。后来,我又分别找了其他局领导,其他领导也都同意我去报考。

单位同意了,剩下的就是年龄问题了。我想,过一关是一关吧。后来在报名时,先在单位报,单位再统一报到市招生办。也许是单位通过了,有关方面并未在年龄这个问题作难。我顺利的获得报考资格。十二月初,我得到了久盼的准考证。

获得报考资格后,接下来就是复习备考。老三届同学,当时都已接近三十岁。大多都已成家生子。家庭负担是他们的一个压力。而我因上学早,比他们年青一岁多,而且当时还未结婚,单身生活使我有充足的自由时间。虽然毕业十一年了,但在学校时我的数,理,化基础较好,数学,物理的内容对我基本没问题。参加工作后,我从事的宣传工作,写作,政治也没大问题。主要是化学,需要复习记忆的东西太多,应是复习的重点。好在当年"文革"时,我的大部分课本都搬回了家中,这时派上了用场。于是,我每天早五时半起床,先复习一个小时政治。然后上班。中午午餐后,抓紧时间,复习一个小时左右,主要是演算解答女友及其他考生收集来的数学,物理,化学练习题。下午下班晚餐后,即是我大量集中的复习时间,主要是数,理,化内容的系统复习。直到十时半或十一时才休息。星期天的大块时间用来归纳小结,作练习题。从得到消息的十月初开始,终于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将高中课程系统复习了一遍。然后,又用了十多天时间,再重点梳理复习了一遍。有了这二遍复习,我心里基本有底了。临考前的几天,我暂停了复习,把考试的思路整理了一下。我认为,尽管自我觉得考试成绩可能会不错。但比起年青的学弟们,我的主要劣势是年龄偏大。在同等成绩的基础上,录取时我是处在劣势。要想圆自己的大学梦,一是考试成绩要高出他们一大截,二是填志愿时要理性一些。我要求自己,考试时尽快完成必作题,检查改错后即转入选作题。争取多作以争取多得分。事后表明,我的这一考虑是极对的。

当年,填报志愿是在考试前填报的。按照原来的想法,考虑到自己的劣势,只要能上学,不要太挑剔学校。由于自己是在交通行业工作,志愿最好是与交通有关的学校。我在报上公布的学校专业目录中反复挑选,第一志愿报的是广西大学内燃机专业,第二志愿报的是西安公路学院汽车专业,第三志愿是湖南大学汽车专业,全部是与交通有关的。

考试是在十二月十五日,十六日两天进行的。我的考场在柳州市三中。作文题是"难忘的一天"和另一个题目,我选了第一个题目。记述了毛主席逝世那难忘的一天的感受。文章一气阿成, 自我感觉还可。数学,物理,化学对于我们老三届学生不算太难。我都在作完必作题后,选作题也基本作完。仅化学有个别小题感觉差点把握。真得感谢"文革"前十七年的教育战线的成果。

我记得很清楚,在等待了二十多天后,一九七八年一月四日,局里政工科长到市里参加政审会,带回了我的体检表,通知我参加高考体检。体检后,我明白必须做万一被录取的准备了,其中,主要的就是筹备婚事。当时,上学期间是不允许结婚的。如果上学前我未办完婚事,万一被录取了,那女友就要等我四年才能结婚,年龄就偏大了。因此,我必须在上学前办完这件人生大事。女友得知我获体检的消息后,也同意不管录取与否,近期就办婚事。于是,一月二十日左右她请了假,在单位开了证明,回到柳州。局里也批准了我的结婚报告。我们在一月底就到民政部门柳州市南站街道办事处(当时结婚只需到街道办事处登记)登记结婚。二月二日晚,在我单位四楼的小礼堂,搞了个简单仪式,请了单位的同事来吃喜糖。领导和同事们表示了热烈的祝贺,完成了人生的大事。高考报名时我还是"未婚",现在已是"已婚"了。二月三日上午,在作为新房的办公室楼顶的一个单间里,我与夫人正准备回家吃午饭,就听楼下传达室的谢伯大声喊我的名字,说:"大学有信来了"。我一听,马上意识到可能是录取通知书来了,匆匆对夫人说了声:"可能是通知书来了",就冲出房门,向楼下跑去。从谢伯手上接过信,一看封面落款是湖南大学来的挂号信。"怎么是湖南大学?",来不及细想,拆开一看,是"湖南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只觉脑子轰的一下,"录取了,我被大学录取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时,办公室的同事们听到消息,纷纷围过来,传看通知书,表示祝贺。从一楼回到四楼,差不多用了近半个小时。十一年了,终于等来了这迟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同事们纷纷说:"又是结婚双喜,又是大学录取大喜,真是三喜临门。"若干年后,单位的同事及老同学们仍记得"三喜临门"。过了几天,报上公布新的全国重点大学名单,湖南大学名列其中,我才知道为何取了我的第三志愿。

三月初,坐上南宁至北京的列车到了长沙,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中午,接待站的同学把我们接到北楼新生报到处。从北楼出来,我看到东方红广场的主席像,接着看到大礼堂的琉璃瓦顶,猛地想起七年前我与几位知青同学曾到此一游。谁能想到,七年后,我又回到这里。现在,我知道那就是湖南大学的标志,我就要在此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涯了。冥冥天地,竟有如此巧合。

后来报载,一九七七年全国参加高考的考生有五百七十多万,录取二十多万,后又扩招几万人。我有幸成为这其中的一员。报到后,我才知道,我们班有四个"老三届":老余,向刚,老肖和我,别的班也都有"老三届",不知这是否湖南大学的一个招生政策。感谢党的政策,感谢小平同志拨乱反正的重要决策,感谢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感谢我的家人,我的夫人,我中学的老师们,我的朋友以及各级招生人员,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